作者简介:芦笛,伦敦大学学院(UnivrsityCollgLondon)历史系博士候选人人大复印:《宗教》年05期原发期刊:《宗教学研究》年第2期第31-40页关键词:芝/灵芝/抱朴子内篇/图经衍义本草/内丹/摘要:道教文献中存在大量各种名目的“芝”,学界对其与分类学上灵芝或真菌的对等关系已有初步论述,但均未予深究。通过系统考察《正统道藏》和《万历续道藏》中的相关记载后,发现道家虽然对灵芝有相当的认识,但是各种冠以“芝”字的名目却涉及内、外丹,种类涵盖道、俗两界的植物、动物、菌类、矿石、云烟等,绝大多数都与灵芝或真菌无关。“芝”是一个被抽象化了的字眼,其被广泛使用,乃是取其美好、神异、奇效等性质,而这些性质的形成与先秦以降神仙和祥瑞思想影响下的人们对灵芝的多重诠释有关联。

灵芝是中国文化中生物与传统医学、宗教、政治、艺术互动的典范之一。通常而言,日常生活中使用的灵芝、芝草或芝等字词涵义较广,包括灵芝科真菌①;狭义上说,它们专指灵芝(Ganodrmalucidum)或紫芝(Ganodrmasinns)(考虑到本文研究对象的复杂性和行文方便,以下使用“芝”字作为概称)。芝与道教文化渊源甚深,二者之间的密切关系已为学者所注意②。这种密切的关系反映在道教文献中,则是“芝”字在《灵宝领教济度金书》、《云笈七籤》、《太上灵宝芝草品》、《茅山志》、《历世真仙体道通鉴》、《无上秘要》、《上清道宝经》、《太清金阙玉华仙书八极神章三皇内秘文》、《抱朴子内篇》、《道门科范大全》、《蓬莱山西灶还丹歌》、《太上黄箓斋仪》、《图经衍义本草》等文本中的大量出现。前贤关于道教文化中“芝”的论述提纲挈领,具开创之功,但对“芝”的本质和内涵方面叙述较为模糊,尚有待深入研究。例如,道教文献中的“芝”和现代分类学上的灵芝科真菌到底具有怎样的对应关系?对其认识是否可以采用以今证古的方法?此外,有学者认为道教文献中一些被视作不死药的“芝”是一类食用后能使人产生幻觉的蘑菇,和萨满密切相关③。这是客观事实,还是选择性解释?为了厘清这些问题,需要对道教文献中的“芝”进行系统地考察。本文以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和天津古籍出版社联合出版的《道藏》为资料基础,尝试从文献上系统考察古代道教文化中“芝”的概念、实在和多重角色,为汉字“芝”之内涵以及我国芝文化与道教的关系作一些辩证和补充。

一、方士、芝与道教

战国以来,诸侯国君请方士求仙、求不死之药之风盛行④。秦朝立国未久,始皇帝就曾于三十二年(前)派遣方士卢生求羡门和高誓两位仙人,又派韩终等人求仙人不死之药;卢生一无所获,但在三十五年(前)与始皇帝的对话中,说:“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类物有害之者。”⑤可见他所求的对象中就包括“芝”。“芝”字目前最早见于出土战国玺印⑥,这在文本文献上也能得到佐证。先秦文献中唯一提到此字的是《礼记》⑦。此外,屈原整理的《九歌》之《山鬼》篇有“采三秀兮于山间”句,王逸注:“三秀,谓芝草也。”⑧秦汉以来,“芝”与神秘和祥瑞结缘,上关乎国家政治兴衰,下涉及个人生死与品德。同样热衷于求仙求药的汉武帝曾于元封二年(前)“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同年夏,因芝生甘泉宫殿内,便下诏大赦天下。⑨在河南省芒砀山发掘出的西汉梁王墓的墓壁上就绘有灵芝图案⑩,可见贵族对芝的崇奉。及至唐代,记录包括芝草在内的祥瑞更是俨然成为一件国家大事,专由礼部郎中和员外郎负责(11)。《广韵》引古《瑞命记》云:“王者仁慈,则芝草生也。”(12)从引文看,已佚《瑞命记》即是记录芝草等祥瑞的专书,书中明显把祥瑞与皇帝和政治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而祥瑞思想古已有之,如《春秋》记鲁哀公十四年(前)春,叔孙氏西狩,其车子鉏商猎获“麟”,但“以为不祥”。杜预注:“麟者仁兽,圣王之嘉瑞也。”(13)商人信鬼神而勤事占卜,并将个人的生老病死乃至国家的兴衰与鬼神和天帝的意志相连(14)。周人亦是如此,如《尚书·召诰》云:“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15)及至西汉董仲舒又提出天人三策,倡天人感应之说,为汉武帝所采纳,而祥瑞作为人与天之间感应和互动的重要指示现象就受到了格外的重视(16)。在这种氛围下,先秦以来为方士和帝王所重视的“芝”在后世被以祥瑞待之,就不足为奇了。这在道教文献中亦十分普遍,如元代卫琪《玉清无极总真文昌大洞仙经注》云:“祥则圣人出,天垂甘露,地产灵芝,五谷丰登,人民安泰。”(17)

伴随着社会崇“芝”风气的正是与“芝”有关的书籍的创作。自汉代以降,正史对相关图书屡有收载,例如《汉书·艺文志》之“神仙家”类著录《黄帝杂子芝菌》18卷(颜师古注:“服饵芝菌之法也”);《隋书·经籍志》子部“五行”类著录《芝英图》1卷,“医方”类著录《芝草图》1卷和《种神芝》1卷;《旧唐书·经籍志》子部“医术本草”类著录《种芝经》9卷和《芝草图》1卷;《新唐书·艺文志》丙部子录“医术”类也著录《种芝经》9卷和《芝草图》1卷;《宋史·艺文志》子类“神仙类”著录《神仙玉芝瑞草图》2卷、《灵宝服食五芝精》1卷和《饵芝草黄精经》1卷,“医书类”著录《神仙玉芝图》2卷、《芝草图》30卷和穆修靖《灵芝记》5卷(罗公远注)等。(18)其中,《黄帝杂子芝菌》反映了汉朝服食“芝”的风气。这在汉人文学作品中也有反映,如西汉东方朔《谬谏》云:“拔搴玄芝兮,列树芋荷。”王逸注:“玄芝,神草也。”西汉王褒《九怀·匡机》云:“北饮兮飞泉,南采兮芝英。”王逸注:“咀嚼灵草,以延年也。”王逸自己也在《九思·怨上》中吟道:“吮玉液兮止渴,啮芝华兮疗饥。”(19)这部书和《芝英图》被归为“神仙家”和“五行”类是不难理解的,因为战国以来神仙家为求长生不死而重视服食和炼丹实践,并吸收五行学说以应用于内丹术,进而成为道教滥觞之一端。先秦医与道同源于巫,又相互融合,而秦汉时期趋于成熟的方士医学兼修内外,又为传统医学和汉代道教创兴后的道教医学所吸收和发展。(20)

二、关于“芝”的专著

关于“芝”的专著是研究其性质和内涵的首要参考资料。《道藏》收录或引述的此类专著颇多(21),今共检得21种,整理如下:(1)《种芝草法》1卷,收录于《正统道藏》洞神部众术类(22);(2)《太上灵宝芝草品》1卷,含图幅,收录于《正统道藏》正一部亦字号(23);(3)《灵宝芝品》,为《上清道宝经》所引,引文系取自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仙药》之“石芝”和“木芝”条(24);北宋蒋叔兴《斋坛安镇经目》所记《洞玄灵宝芝品》或即此书(25);(4)《神仙芝图》12卷,由大隗君传授黄帝,为唐王权《广黄帝本行记》、《太上灵宝五符序》和《太上洞玄灵宝三一五气真经》所引,书名与卷数全同(26);《太白经》和《上洞心丹经诀》引其作《神芝灵图》,对其卷数和来源所述与《神仙芝图》吻合(27),知即此书;(5)《神芝图》72卷,由黄盖童子传授黄帝,为北宋张君房《云笈七籤·轩辕本纪》和元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所引(28);《抱朴子内篇·地真》和北宋李昉等《太平御览·道部二十》亦引此书,但未记卷数(29);(6)《芝草图》,为北宋寇宗奭《图经衍义本草·草部》“紫芝”条、唐王悬河《三洞珠囊·二十四治品》和《云笈七籤·二十四治》所引;前者引陶隐居言,称其载“六芝”,后二者称张道陵以其“经历神仙”(30);(7)《道藏神仙芝草经》,为《图经衍义本草·草部》“黄精”条所引(31);(8-12)《木芝图》、《菌芝图》、《肉芝图》、《石芝图》和《大魄杂芝图》,为《抱朴子内篇·遐览》所引,称其系《道经》所收图籍(32);(13)《芝英玉女图》,为《云笈七籤·符图》所引,记其系元始天尊传授老君的24图之一,列为中品,图文具存;《太玄八景箓》和《洞玄灵宝二十四生图经》亦录其图文;南宋谢守灏《混元圣纪》称其所述为“修身长生之术”;《太上混元老子史略》、《太平御览·道部一》和《太上无极大道自然真一五称符上经》亦引此书;北宋贾善翔《犹龙传》引作《神仙芝英玉女图》(33);(14)《采芝开山图》,系元始天尊传授老君的24图之一,列为下品,图文具存;《云笈七籤·符图》(引作《神仙采芝开山图》)、《太玄八景箓》和《洞玄灵宝二十四生图经》(引作《神仙采芝开山图》);《犹龙传》(引作《神仙采芝开山图》)、《太平御览·道部一》(引作《开山芝药图》)、《混元圣纪》、《太上混元老子史略》和《太上无极大道自然真一五称符上经》(引作《开山芝药图》)皆有提及(34);(15)陈举宝(朝元子)《玉芝篇》,其文载两宋之际曾慥《道枢》卷4;宋末元初俞琰《周易参同契发挥》和元俞攻《吕纯阳真人沁园春丹词注解》引作《玉芝书》(35);(16)《内外神芝诀》,为唐白履忠(梁丘子)《黄庭内景玉经注》和《云笈七籤·三洞经教部》所引;《修真十书黄庭内景玉经注》引作《内外神芝记诀》(36);(17)《玉芝仙经》,为南宋王希巢《洞玄灵宝自然九天生神玉章经解》所引(37);(18)《隐芝大洞经》,真人所授,晋魏华存《太上黄庭内景玉经》称引;亦见后世注本,如《黄庭内景玉经注》、金刘处玄(长生子)《黄庭内景玉经注》和《云笈七签·三洞经教部》(38);(19)《隐芝曲素》,为唐杜光庭《墉城集仙录·叙》所引,叙见《云笈七签·传》(39);(20)《芝图》16首,由赵佗子授紫阳真人周义山,为《云笈七籤·传》、《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称“赵陀子”)和《紫阳真人内传》(称“赵他子”)所引(40);(21)《芝图》,频见于南宋宁全真传授、元初林灵真编《灵宝领教济度金书》(41),未记其作者、卷数和内容,如“蘂简注上生之字,《芝图》纪落死之名”(同书卷)、“见在者列籍东华,疾证《芝图》之妙道”(同书卷)、“祸淫福善,《芝图》昭忏谢之文”(同书卷),“览究《芝图》,秉一忱而忏谢”(同书卷)等,但可能非指一书,或系概称。

以上图籍中,《种芝草法》、《太上灵宝芝草品》和《玉芝篇》尚存全貌;《灵宝芝品》仅存2条引文,而《芝草图》、《道藏神仙芝草经》、《内外神芝诀》和《玉芝仙经》则各仅存1条相关引文;其余亡佚。《种芝草法》的内容袭自《上清明鉴要经》第七部分《老子玉匣中种芝经神仙秘事》(42),《道藏提要》认为其成书于晋代以后,《道藏通考》认为其成书于唐代(43);其内容所述,是分别于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之日,在东山、南山、西山和北山之阴掘坑,埋入曾青、羊负、青箱子、丹砂、黄金、雄黄、玄参、鹤膝草、清酒、浮萍、麻油等物,百日之后即可按照不同的步法和仪式分别收获青芝、赤芝、黄芝和紫芝,然后服食用,以达到“飞行登仙,上朝天皇”的目的。如果把“芝草”理解成灵芝科(Ganodrmataca)真菌,那么从栽培角度来看,文中所述方法注重象征性的仪式,而忽略了其自然的生长时节、环境、养分利用和需求等信息,因此无法栽培出生物学上的“芝草”(44)。关于《太上灵宝芝草品》,《道藏提要》指出它刊刻于北宋时期(文中“恒”字避宋真宗赵恒讳),朱越利《道藏分类解题》认为它是六朝时期的作品,《道藏通考》认为其可能成书于宋代(45)。此书的创作目的是“芝英形品万端,实难辨别,故画图记,著状贴传,请据寻求得臻仙路”,文中共描述了种芝,并相应地附上了幅图;从图来看,它们无一与灵芝科真菌有关,其中有种正常或怪诞的伞状或杯状的芝,另26种为人形、火焰状、符号等;部分芝的名称与五行有关;12种芝的名称被重复使用(46)。《玉芝篇》创作的目的是要阐明“五太相生,在物之先”,其中“五太”即文中提及的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和太极,阐发时运用了阴阳五行理论,通篇未提芝草。《灵宝芝品》的2条相关引文取自《抱朴子内篇》之“石芝”和“木芝”条,内容上所述古怪离奇,亦与灵芝科真菌无关(47)。关于《芝草图》,从陶隐居引述的内容及其被放置在“紫芝”条下,可知该书成书于东晋以前,记载了传统本草学中的“六芝”(含紫芝)(48)。关于《道藏神仙芝草经》,相关引文仅显示该书内容包括黄精。关于《内外神芝诀》,相关引文显示其中含“内芝”,即“五脏之液”,与灵芝科真菌甚至真菌无关。关于《玉芝仙经》,相关引文内容与人魂魄之形成、控制和分离有关。综上所述,《道藏》中收录或引述的芝草专著中,除了内容无可查考者外,仅东晋以前的《芝草图》载有传统本草学著作中与灵芝科真菌有关的“六芝”,其余皆与现代概念上的灵芝科真菌无关,而是涉及其它真菌或异物、植物药材、方术、医学和道教理论。

三、“芝”的分类和辨别

道教文献对“芝”的分类和辨别的叙述能反映修道者对“芝”的系统认知,有助于揭示道教文化中“芝”的本质和内涵。大部分道教文献对此虽有提及,但都较为零散或笼统。比较而言,《抱朴子内篇》对“芝”分类的叙述较成体系,而《太上灵宝芝草品》和《太清金阙玉华仙书八极神章三皇内秘文》之《辩识三十六种芝草变形章》则对“芝”的形态、用法和功能的叙述较为细致。现对这两类文献加以阐述。

《抱朴子内篇》之《仙药》篇列有“诸芝”,为功效仅次于丹砂、黄金和白银的仙药,分为五类,总称“五芝”:石芝、木芝、草芝、肉芝和菌芝。葛洪作此篇之目的是厘清包括“诸芝”在内的药品之名实问题,进而便于采集和服食,正如篇中所云:“本草药之与他草同名者甚多,唯精博者能分别之,不可不详也。”(49)这五类芝中,每一类又“各有百许种”。其中,石芝包括:石象芝、玉脂芝、七明九光芝、石蜜芝、石桂芝、石脑芝、石硫黄芝等,除石象芝被认为可能是一种分类地位尚未明确的腹菌或块菌,而石蜜芝为一种液体外,其余皆石质或矿物;木芝包括:木威喜芝、飞节芝、樊桃芝、参成芝、木渠芝、建木芝、黄卢子、寻木华、玄液华、黄蘗桓檀芝等,其中黄蘗桓檀芝被认为和真菌有关(50),其余则为各种奇异的植物、木脂及未知生物;草芝包括:独摇芝、牛角芝、龙仙芝、麻母芝、紫珠芝、朱草芝、五德芝、龙衔芝等,除独摇芝即与蜜环菌(Armillariaspp.)共生的天麻外(51),其余皆为植物;肉芝包括:万岁蟾蜍、千岁蝙蝠、千岁灵龟、风生兽、千岁鷰等,皆奇异动物;菌芝,即“或生深山之中,或生大木之下,或生泉之侧,其状或如宫室,或如车马,或如龙虎,或如人形,或如飞鸟”的“芝草”,其中可能包括灵芝科真菌,而其形态之怪异,则除了真菌子实体发育畸形所致外,更多的应是意识世界之物。其中各色“肉芝”,很明显是以俗世动物为原型,如蟾蜍、蝙蝠、龟、鷰(即燕)等。《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对此亦有发挥,云:“山有龙池,池中有金、银、铜、铁鱼……服之可以长生,谓之肉芝”,又“武阳有北平山……上有白虾蟆,谓之‘肉芝’,食者长生。……食肉芝王乔乃蜀中神仙也”;又引《开山经》云:“斗山五穴通昆仑,诸山中有千岁虾蟆,名‘肉芝’,食之寿千岁。”(52)南宋周《清波杂志》卷11“蟾芝”条云:

政和二年,待制李进蟾芝。上曰:“蟾,动物也,安得生芝!闻大相国寺市中多有鬻此者,为玩物耳。从臣,何敢附会如此!”命以盆水渍之,一夕而解,竹钉、故楮皆见。于是责以罔上,安置焉。(53)

李所进献的“蟾芝”,大概是为了标新立异,模仿类似于《抱朴子内篇》中属于肉芝的“万岁蟾蜍”而作。从文中的记述看,这种“蟾芝”确实具有蟾蜍形态,但因系用竹钉、故楮(即纸)拼合而成,故遇水则原形毕露。道教文献中的“万岁蟾蜍”是人世间所没有的,故而李只能依想象而作,最终为徽宗识破。

“五芝”为道教文献中习见之词,为服食和修炼所重(54)。在不同的文献中,“五芝”所指更为具体。《太极真人九转还丹经要诀》所载“五芝”为:龙芝、参成芝、燕胎芝、夜光洞草芝和科玉芝。(55)与《抱朴子内篇》对比后可知,其中的龙芝即上述草芝中的龙仙芝,参成芝即上述木芝中的参成芝,燕胎芝与上述石芝中的玉脂芝近似,科玉芝的“剖食其脑”之法亦为上述肉芝所提及,至于夜光洞草芝,则可能属于上述未举实例的菌芝之列。根据葛洪所记,上述“诸芝”都是有图可参的。然而可叹的是,传世者仅《太上灵宝芝草品》一卷绘有种芝的图。前已提及,这些芝与灵芝科真菌无关;其中提到的种芝,与《抱朴子内篇》中提到的芝无一重叠,反映出道教文化中“芝”的复杂和多样。《辩识三十六种芝草变形章》将芝草分为4组,每组9种。第一组为仙足芝、丹芝、紫芝、景芝、云芝、天芝、地芝、烟芝和神芝,为各种色彩的“星”,即“万万年精神灵石之气所结……皆色白如寒玉,夜于岩谷光射太空,往观之如石,其色润鲜,上有星点辩之也”。第二组为碧芝、灵芝、焰芝、水芝、气芝、玉芝、宝芝、龙芝和虎芝,为各种色彩的“花”,“其根生于江海山水、大小河边……状若细麻叶之形,高三五尺,冬夏不凋,其上常似有云淡气相覆,以其色花辩之”。第三组为琼芝、柱芝、花芝、金芝、玄芝、锦芝、青芝、湿芝和风芝,是具有花、木、禽、人、云朵、兽、水、楼塔等形或无形之物,为“云根烟梢凝结而所化也,其大小不测,状若石乳,生成龙虎飞禽人物之象,贴于石壁也”。第四组为云精芝、黄芝、英芝、瑞芝、秀芝、华芝、木芝、草芝和上芝,具有云朵、犬、楼阁、鸳鸯、鹤、花果、木蛾、虎、人等形状,“乃一根所化成之物也,形状不测,多生于枯木朽株,宫殿庭室水楝之上”。(56)从其描述来看,四组“芝”的性质与石、花(或植物)、云烟相近,而与灵芝科真菌无关。

除了“五芝”之外,道教医学文献中也提及“六芝”,后者频率远低于前者,且与我国传统本草学和方剂学有关(57)。《孙真人备急千金要方》记有“六芝”,列其为“草药上部”,但未详哪六芝(58)。《图经衍义本草》之“草部”亦载“六芝”,并详其药性和异名,依次为:紫芝(又名木芝)、赤芝(又名丹芝)、黑芝(又名玄芝)、青芝(又名龙芝)、黄芝(又名金芝)和白芝(又名玉芝)(59)。此“六芝”之称谓、药性与异名,与《神农本草经》及之后的《名医别录》、《新修本草》、《开宝本草》等本草典籍中的相关记载几乎一致(60)。从明兰茂《滇南本草》、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明李立中《本草原始》等本草学著作的相应附图(61),以及书中引陶弘景对“紫芝”的描述,可知“六芝”大致符合灵芝科真菌的特征。《中药大辞典》根据现代文献和所见标本,认为《神农本草经》中所说的六芝的原型多为赤芝(即灵芝Ganodrmalucidum)和紫芝(Ganodrmasinns)(62)。以此观之,道教医学中的芝更贴近于自然世界,与道教其它文献之叙述有别,这或许是由于为治病救人提供参考的医籍之性质所决定的。尽管如此,“六芝”的非自然色彩依然很浓。例如,寇宗奭记“六芝”的药效,皆有“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之功效(63),这与《神农本草经》等本草典籍对“六芝”功效的记载一致,也与道教文化中追求长生、成仙的旨趣相一致。

四、“芝”的异名和名实

在描述性的道教术语之外,道教文献还记有大量的“芝”的异名,其中绝大多数与本名一样光怪陆离,加之重名现象严重,颇难为探求其名实提供参考(64)。这方面,有些修道者自己也深有感触。例如唐代梅彪作《石药尔雅》的目的就是由于自己发现经方中“用药皆是隐名,就于隐名之中,又有多本;若不备见,犹画饼梦桃,遇其经方,与不遇无别”,因此他“附六家之口诀、众石之异名……令疑迷者寻之稍易,习业者诵之不难”(65)。尽管如此,道教文献中仍然保留了少量有价值的异名和注解,吉光片羽,有拨云现日之功。《石药尔雅》记“蜜”的异名为“众口华芝”,“楸木耳”的异名为“金酒芝”和“金商芝”(66)。楸即楸树(Catalpabungi)(67),楸木耳即生长在这种树上的木耳(Auriculariaspp.)。又《孙真人备急千金要方》记“藕实”的异名为“水芝”,“芋”的异名为“土芝”,“瓜子”(特指“冬瓜仁”)的异名为“水芝”,“薤”的异名为“菜芝”(68)。其中,藕即莲(Nlumbonucifra)的根状茎,芋即芋头(Colocasiasculnta),瓜子即冬瓜(Bnincasahispida)的种子,薤即蕌头(Alliumchinns)(69)。《图经衍义本草》对藕实、芋、冬瓜子和薤的异名的记述与孙思邈一致,同时又记“杜若”的异名为“若芝”;元李鹏飞《三元延寿参赞书》也曾提及芋的异名为土芝(70);《云笈七籤》称“丹枣”的异名为“云芝”、“藕实”的异名为“水丹芝”(71)。《三洞珠囊》和《上清太上帝君九真中经》对“丹枣”之异名亦有同样记述,但同时也提到“菖蒲”的异名为“昌阳芝草”(72)。“杜若”即鸭跖草科植物杜若(Polliajaponica),“丹枣”即红枣(Ziziphusjujuba),“菖蒲”即天南星科植物菖蒲(Acoruscalamus)(73)。又,南宋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注“朝菌”云:“大芝也。”这种不知晦朔的“朝菌”符合鬼伞属(Coprinus)真菌的特点(74)。这些异名揭示了一些芝的“隐名”背后的实物,同时也令人思考“芝”字的内涵和构词方法。由于前文对“芝”的分类的研究已经揭示其涵盖了植物、动物、菌类、山石、云烟等,虚实相间,既与俗世千丝万缕,又超脱于俗世。“芝”字作为词尾,似可冠诸与道教文化有联系的各色外在世界之品物。

“芝”也与内丹密切相关。梁丘子注《黄庭内景玉经》之“隐芝翳郁自相扶”句云:“谓男女之形体也;隐郁交合,自然之道。按《内外神芝记诀》云:‘五藏之液为芝。’即隐芝也,又名内芝。”又梁丘子注《黄庭外景玉经》之“服食灵芝与玉英”句云:“不独名山有芝草玉英也,五藏中亦有芝草、玉英,常服藏中芝英,故寿同天地也。”(75)据《黄庭内景五藏六府图》,五藏即肺、心、肝、脾和肾(76)。上述“隐芝”,应是由于存在于五藏内,故而曰“隐”。《云笈七籤》引《仙经》云:“五藏九孔、八脉为内芝,故曰‘遁芝’。”(77)“遁”即“隐”也。此外,《三洞道士居山修炼科》云:“青芝者,肝中九孔脉是;赤芝者,心中九孔脉是;白芝者,肺中九孔脉是;黑芝者,肾中九孔脉是;黄芝者,脾中九孔脉是。”(78)其中五藏和五色皆与五行相对。此五种芝虽不是“液”,但亦可为“五藏中亦有芝草”作注也。同样的,《三洞珠囊》引《神仙传》云:“太阴女者……体有五行之宝芝也。”(79)其中“五行之宝芝”应即上述五色或五藏“芝”之谓。在道藏所收另一版本《黄庭内景玉经注》中,有一句“即授隐芝大洞经”,梁丘子注云:“隐芝,谓隐者也;以仙人喻芝英。”(80)可见对“隐芝”的阐释还要视乎语境,这也愈加反映出道教文化中“芝”的内涵之纷繁。不过,身体内的“芝”并不局限于五藏,而是全身皆有。强名子注《真气还元铭》之“灵芝在身”句云:“灵芝,芝草也;在身,在人身中也,指元气是也。”(81)唐末李光玄《金液还丹百问诀》云:“气是添年药,精为续命芝。”(82)此外,内丹术中也常涉及一种叫作“玉芝”的东西。南宋金允中《上清灵宝大法》云:“脏腑充溢,玉芝自生”,又述用舌撩拨口腔以产生和吞咽玉芝之法(83),可知此玉芝是液,至少包括口中唾液和脏腑之液。《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所记“肝府玉芝而自生”和“以舌撩上下中央,令玉芝满口,而三咽”(84),以及《修真十书悟真篇》注“敲竹唤龟吞玉芝”云“玉芝即玉液也”(85),均可为佐证。有时,体内的“芝”似有实形,而非液或精。《太上老君中经》云:“常思心中十二芝,茎上与肺连”;又云:“念肺正白,润泽光明,中有芝草,茎大如小指,其中空而明,下与心相连,其中有青赤气上下交通,出心入肺之中”(86),言之凿凿,有如亲见。

结语:“芝”的多重角色

生物在不同文化中的多重角色和内涵是民族生物学的重要研究内容。它们不仅仅是现代科学观念中的生物体,还因与人类的物质或精神生活密切相关,或对某个群体的人具有某种特别的生理或精神功能而具有特别的社会和文化意义。该领域的研究肇始于19世纪末,在之后的推进过程中开始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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