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韩剧更新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急人。

管你想追的是水木剧还是金土剧，每周只上新一两集的速度令发烧友们习惯性地抱着平板缩在床上抓耳挠腮，不断想着让下一集来得快一点。

不过，想想剧中男女们走过的路——困守地球回不去家园的外星人，自卑身份悬殊无法接受富二代情意的少女，不死不灭只有新娘能给予解脱的鬼怪——等待，仿佛是众生苦涩而唯美的宿命。

今天，我们就来讲讲时光的故事。

一

相比于具体日期，学生和社畜们对于今天是星期几往往更为敏感。从周一到周日，每个人的脸上都展示着一套清晰可观测的、由抑郁逐渐舒展再重新坠回阴沉的情绪色谱。更有甚者，给一星期中的每一天都搭配上极为贴切的代表色与emoji，着实令身在局中的打工人们为可爱点赞之余不免辛酸。

正如所谓的“修福报”不是古来有之的守则一样，七天一星期的概念同样不是与天地同寿。放眼全世界，没有哪个过着社会生活的现代人会不知道什么叫星期，这种遍地开花的局面令华语地区在使用这一计时系统中扮演的角色毫不特殊；另外，脑瓜子灵的朋友们不难看出“星期几”的另一个常用花名“礼拜几”似乎暗示了其由来与基督教的联系，而非源出中土。事实也正是如此。

刻有日月星辰的古巴比伦石板

古巴比伦的文明贡献可不仅仅是“颁布了汉穆拉比法典”。作为仰望星空这一行当里的伟大先驱，这个民族设计出了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历法，影响了历史长河里随后翻涌出的无数年轻文明；记七天为一周这样福泽全球数千年的大手笔，也起源于由巴比伦人和更早的先行者苏美尔人共同建立的两河流域天文学。据说，苏美尔人建立神塔，对他们认为每天交接值班的七位星神轮流进行礼拜，因此建立了对应的星期制度；这一系统先由古代犹太人吸收，随即由于宗教的流行传播至古埃及和古罗马，最终呈辐射状遍及欧亚大陆。

事实上，伟大的文明总有相通之处。离地球最近、能用肉眼观察的这五颗太阳系内行星不仅让这带有神棍性质的探索在底格里斯河畔蔓延，也引发了我国先民上千年的守望。在古代中国，荧惑星（火星）、辰星（水星）、岁星（木星）、太白星（金星）和镇星（土星）称为五星，再加上更为明显的太阳和太阴（也就是日月啦），即为众所周知的七曜，自《周易》的时代起便在占星卜算中起关键作用。以据传由八仙之一的张果老所创的“七政四余”为例，便是根据某一时刻七曜与“四余”——即描述月球位置的三点月孛（远地点）、罗睺、计都（与黄道的升降交点）和更为玄妙难测的紫气——的相互联系与在天空中的方位来测定此时生人之吉凶的一门命理学问，比起让今人觉得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陶白白老师可不知资格老了多少。

张果老：真正的星座教父

然而直至唐朝，西域与印度的科学文化传入中土，以七曜为一周的计量方法才在东亚开始发展，并在后来流入日本列岛与朝鲜半岛。汉地民众将来自中东的新奇理论与土生土长的二十八宿系统糅合，成为了老黄历里的值日星君（《西游记》里经常出镜的大公鸡昴日星官便在其列：昴为二十八宿之一，日为七曜之一）。从那时起，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交替往复的计日法在天朝正式立项，直至民国年间经由晚清状元、为教材名词术语翻译的规范化作出贡献的袁嘉谷先生提议，被现时采用的“星期”所取代。

光绪癸卯科进士合影（右一为袁嘉谷）

所以回到开头，爱看日韩电视剧的朋友们此刻已经能够想到，节目介绍中常能见到的诸如“水木剧”、“金土剧”和“月火剧”一类的词汇其实毫不神秘；它们其实只是星期的表示方法。所谓“水木”，指的便是某个剧的固定播出时段在周三周四，金土为周五周六，月火为周一周二，说穿了着实不值一哂。下次若再遇上相关表述，诸君可得自信满满地分享个中曲折，能令更多朋友大开眼界也未可知。

二

即使整个旧世界的星期表示法都系出同源，由于各个民族的语言、历史和文化的分歧是如此之大，大陆东西端仍然在星期的面貌上展现了巨大的差异。

欧洲诸语言里，表示星期的词汇大多衍生自拉丁语。而拉丁语的归属、曾经拥有吞噬山海的雄奇版图的罗马帝国，也承袭了来自巴比伦的星期系统；不同的是，在为每颗天体命名的时候，古罗马人参照给予他们许多文化灵感的古希腊人，使用了本民族神话体系中诸神的名字。这些形象与性格各异的神灵吸收了古希腊神话中对应神的传说与情感生活，填补了务实而朴素的罗马人在浪漫主义方面的欠缺：代表火星的战神玛尔斯英俊而暴虐，代表水星的信使墨丘利敏捷而狡黠，代表木星的神王朱庇特手执雷电的威压，代表金星的爱与美之神维纳斯拥有绝代风华，代表土星的农神萨图尔努斯教会了罗马人耕种土地……通过把自己的名字传承给了繁星，古老的神明在另一个层面获得了不朽。

再加上太阳（sol）和月亮（luna），拉丁语的一星期七天便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星期日-日曜日-diessolis

星期一-月曜日-dieslvnae

星期二-火曜日-diesMartis（玛尔斯日）

星期三-水曜日-diesMercvrii（墨丘利日）

星期四-木曜日-diesIovis（朱庇特日）

星期五-金曜日-diesVeneris（维纳斯日）

星期六-土曜日-diesSatvrni（萨图尔努斯日）

刻画向罗马神祇献祭场景的浮雕

历史车轮滚滚前行。随着基督教的崛起，罗马古老的泛神教派逐步让位于这一来自异邦的新生信仰。四世纪时，罗马帝国的两位伟大元首——君士坦丁大帝和狄奥多西大帝——先后将基督教定为国教并禁止一切其他形式的崇拜，朱庇特统领的诸神时代正式终结。这一精神文明建设上的巨大变革也影响了对星期六和星期日的称呼：“太阳日”由于也是上帝创世之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主的日”（diesDominica），而“农神日”也因为是上帝创世结束之后的安息日而借鉴了犹太人使用的希伯来语中的对应表达???（shabát），变成了diesSabbati。

米开朗基罗《创造亚当》

由于拉丁语经过漫长岁月演变为了现在的罗曼语族诸语言，相应的星期表示法也在自马德里、罗马直至布加勒斯特的地中海沿岸被全盘接受且遍地开花。对照上文给出的拉丁文，下表中四种语言的平行词汇无疑会让人非常熟悉：

罗曼语言的星期表示法

而在进一步的传播过程中，拉丁文的原始面貌在与罗曼语言亲缘关系较远的语言中逐渐销蚀，产生了很多在各个层面上极为有趣的变化；在东亚，人们将西洋神仙的名字返璞归真为行星在汉文化中对应的五行金木水火土便是一例。但如果我们将目光从罗马帝国飘向北方，转向以日耳曼人为代表的北方“蛮族”，这种变迁又成了另一番景象。由于这些来自苦寒之地、坚毅而勇武的战士们远离教廷、信仰另一方天地的神灵，他们便用自己的传说中与希腊罗马神话对应地位相近的神明命名了对应的日子。

以英语——日耳曼语族中最广泛地被人使用的语言——为例，这种融汇了南北两个世界的奇妙语言对一星期七天的称谓展现出了一幅北欧神话、罗马神话与天文学交相辉映的蒙太奇：

星期日-Sunday（太阳日）

星期一-Monday（月亮日）

星期二-Tuesday（提尔之日）

星期三-Wednesday（奥丁之日）

星期四-Thursday（索尔之日）

星期五-Friday（弗丽嘉之日）

星期六-Saturday（萨图尔努斯之日）

索尔在诸神的黄昏中迎战巨人

可以看出，英语里一星期的前六天完全失去了拉丁文原有的风貌：日月拥有了不同的词源，涉及的天神也被替换为日耳曼异教神话中的战神提尔（Tyr）、主神沃登（Woden，也作Odin“奥丁”）、雷神索尔（Thor）和代表婚姻家庭的天后弗丽嘉（Frigga）。同时，可能因为这片资源匮乏气候严苛的地域所孕育的族群并不热衷男耕女织、春华秋实的田园生活，北欧神话里似乎并没有一位单独的农神，本应顺应基督教时代崛起而消失的“萨图尔努斯之日”反而在远离故土的国度得以保留。

多亏了流行文化的蓬勃发展，原本流行程度远不及希腊罗马神话的北欧神话在近年来渐有愈发受欢迎的趋势，那些关于阿萨神族、女武神瓦尔基里和巨狼芬里尔、巨蛇耶梦加得等怪物的苍莽传说被写进了充满现代气息的小说与影视作品，使得早已凋败的英灵殿在另一个时空次元获得了复苏。希望这段关于星期名称的公案能够时刻提醒列位：所有不起眼的角落都埋藏着传奇。

漫威电影中的索尔、奥丁与洛基

三

所谓历法，简单来说便是用日、月、年等单位计量时间的方法。人们观测天象、计算周期，确定出一套适合自己生产工作与文化生活有效运转的时间量度，从这点来说这实在是人类自有文明以来关乎民生的第一等科学。诚然，星期并不是完整的历法系统；对大多数人而言，日月年都是日历上不可或缺的元素。然而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认识到历法的产生绝非什么天降的神谕：它能够来到这个世界，背后充满了严谨审慎的观测、计算与修订。

现时国际社会通用的公历又称格里历（也作格里高利历、额我略历），经意大利医生、天文学家兼哲学家阿洛伊修斯·里利乌斯提议创建，于年由罗马教宗额我略十三世诏谕颁行。它的发明旨在改良罗马共和国时代发行的更为久远的儒略历（名称来源于执政官尤里乌斯·凯撒，也即后来的独裁者凯撒大帝）：相比每年误差一天的儒略历，每年才误差一天的格里历精确了许多，也因此更方便教会确定与自然时令更为相符的宗教节日。

额我略十三世

年因历法变更少了十天

而在儒略历推行之前的罗马王政时期，人民曾经历过很长一段历法相当混乱的时期。在传说由母狼哺育长大的伟大领袖罗慕路斯建城之时，最初的罗马历规定一年只有十个月——这也解释了为何九月、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对应的拉丁语数字词根其实是七（septem）、八（octo）、九（novem）和十（decem），而以罗马神话中拥有同时展望过去和未来的两张脸孔的门神雅努斯（Ianus）和古罗马习俗里净化城市、庆祝丰饶生育力的节日牧神节（Februa）命名的一月和二月则由罗马的第二任领袖努马·庞皮里乌斯随后添加——这显然与地球的运行规律严重不符，因此如果你生活在那时的罗马，你不得不接受这种每年交替之时都有一段没有名字也不定期限的冬日的随缘生活方式。

不过，无论是儒略历还是格里历，它们都可被归类为太阳历——由地球与太阳相对的运动路径和位置关系确定的历法（众所周知，“阳历”在中文里几乎已经成为了格里历的同义词）。与之相对的自然是无视太阳而只